当地时间2025年4月21日，美国华盛顿，美国国防部长皮特·赫格塞思在白宫南草坪与家人参加复活节彩蛋滚动活动。他因涉嫌在第二次Signal聊天中分享有关也门胡塞武装攻击的细节而面临新指控。视觉中国/图
围绕美国防长赫格塞思的“信号门”争议，正呈现愈演愈烈之势。
2025年4月24日，据新华社报道，多家美媒爆料，赫格塞思在办公室内私设不安全的互联网线路，绕过五角大楼的安全过滤器，在其个人电脑上使用“Signal”（“信号”）聊天应用。
“赫格塞思的通信系统和渠道属保密范畴。”美国国防部发言人肖恩·帕内尔辩解称，“我们可以证实，防长从来没有在他的公务电脑上使用‘Signal’。”
事实上，自1月24日获任国防部长以来，赫格塞思的履职之路始终笼罩在矛盾与争议之中，呈现出冰火两重天的奇特景象。
公开行程中，他密集展开战略级外交，在华盛顿相继会见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和英国国防大臣约翰·希利，出访波兰并开启任期内的首次亚太之行。
但在暗流之下，“信号门”持续发酵，其核心幕僚团队相继被解雇，赫格塞思的专业能力和管理经验正遭到前所未有的质疑。
“特朗普显然已察觉这一问题，却陷入两难——若不更换防长，外界将质疑其团队的忠诚度与能力；若在正式上任不到百天之际就临时换帅，又可能致使外界提前判定特朗普政府进入‘跛脚鸭’阶段。”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张家栋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从长远趋势判断，赫格塞思难以长期坐稳国防部长之位。”
三陷“信号门”
赫格塞思位于五角大楼的办公桌上，时常会有三台电脑：一台私用，一台用于处理机密信息，另外一台则专供处理国防信息。
2025年4月25日，新华社援引美联社报道称，为了防范机密信息外泄风险，五角大楼严禁将电子设备带入防长办公室。然而，为了使用“Signal”聊天应用在其个人电脑上通信，赫格塞思起初会走到办公室靠后区域连接无线网络，后又要求在办公桌违规架设不安全网络线路，以使用个人电脑。
赫格塞思使用的“Signal”是一款具备端到端加密功能的聊天软件，在安全性方面领先于其他软件，但并未被批准用于涉及国家安全级别的机密信息传输。相反，3月18日，五角大楼曾因技术漏洞警告其雇员不要使用该软件。
“军队高级指挥系统有着专门且自成体系的信息传递渠道，与社会通信系统完全隔绝。即便加密技术先进，‘Signal’本质上仍属于公共聊天软件。一旦军事信息进入公共通信系统，就如同登上开放式的公共汽车，信息安全将难以得到有效保障。”上海外国语大学特聘教授黄靖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
这不是赫格塞思第一次陷入“信号门”争议。刚刚过去的一个多月时间，他已三度因使用“Signal”深陷“泄密”丑闻。
3月24日，美国知名刊物《大西洋月刊》主编杰弗里·戈德伯格称，自己被美国国家安全高层官员拉入涉密群聊，他全程见证了美军对也门胡塞武装发动袭击的整个决策和协调过程。
与他同处一个聊天群的还有美国副总统万斯、国防部长赫格塞思、国家安全顾问华尔兹、中情局局长拉特克利夫等19位高级官员。
4月3日，美国国防部监察机构宣布，将就“群聊泄密”事件对赫格塞思展开调查。调查结果尚未公布，赫格塞思所涉的第二起“信号门”事件就遭到美媒曝光。
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时间4月20日，《纽约时报》等多家美国媒体援引知情人士消息称，美国国防部长皮特·赫格塞思3月15日在一个私人“Signal”聊天群中同样提前泄露了美军即将对也门发动空袭的信息，包括美军F/A-18“大黄蜂”战机的飞行时间表。
与“信号门1.0”不同，此次群聊中的13名成员，多为赫格塞思的家人和亲信，包括他的妻子珍妮弗、弟弟菲尔以及国防部办公厅主任乔·卡斯珀、高级顾问丹·考德威尔、办公厅副主任达林·塞尔尼克。
据公开报道，赫格塞思于2025年1月创建了上述聊天群，原本用于讨论例行行政或日程信息。他在群中分享上述敏感军事行动信息时，用的是私人而非公务手机。
“赫格塞思缺乏在高层军事指挥系统任职的经历，其军事生涯最高仅至排长级别，导致其对军事指挥系统的常识认知极为欠缺。”黄靖表示，“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使用‘Signal’的泄密隐患，且屡次重蹈覆辙，这无疑是其专业素养匮乏、实战经验缺失与职业水准不足的集中体现。”
群聊事件究竟是否泄密，如今已演变成一场真假难辨的“罗生门”事件，民主党和共和党各执一词。
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布莱恩·休斯声称，此次泄密事件未对美国的军人和国家安全造成威胁。但多位现任和前任军方及国防官员表示，赫格塞思在聊天中发布的信息，涉及确切的发射时间和投弹时间，可能属于机密，或将危及军人安全。
当地时间2025年4月8日，美国和巴拿马军事部队在巴拿马运河进行联合演习，此次演习是在美国国防部长皮特·赫格塞思访问西巴拿马罗德曼港期间进行的。视觉中国/图
内斗与反水
2025年4月24日，赫格塞思因“信号门”二度深陷舆论漩涡时，他的幕僚长、国防部办公厅主任乔·卡斯珀正式从五角大楼离职。
在“信号门2.0”被曝光之前，卡斯珀离职的消息就早有传闻。“他会继续留在这里（国防部），只是职位会略有不同。”4月22日，赫格塞思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回应，卡斯珀不会被解雇。
不过，卡斯珀在24日接透露，他将以“特别政府雇员”身份从事相关工作，“仅与五角大楼保持有限联系”。
卡斯珀离任，是五角大楼人事动荡的最新一环。
在此之前，美国国防部已有四名高官相继遭到解职，包括国防部副防长办公室主任科林·卡罗尔和国防部发言人约翰·尤利奥特，以及卷入“信号门2.0”的考德威尔和塞尔尼克。
按照美方的说法，这些人涉嫌“未经授权披露国家安全信息”。
于1月底宣誓就任赫格塞思幕僚长的卡斯珀，是此番五角大楼政治内斗中的核心人物。3月，他下令对未经授权的泄密事件展开调查，泄密内容包括巴拿马运河的军事行动计划、向红海增派第二艘航母以及暂停为乌克兰收集情报等多项事宜。
泄密调查背后暗流涌动。曾被赫格塞思视为左膀右臂的亲信，站在对立面互相攻讦，有人更是将矛头直接对准赫格塞思。
遭到五角大楼清洗之后，考德威尔、塞尔尼克和卡罗尔发布联合声明，自称遭到莫须有的诽谤和攻击。
“不知姓名的五角大楼官员在我们离开时对我们进行了毫无根据的攻击，诋毁了我们的人格。”他们在上述声明中称，“我们尚未被告知调查原因，也不清楚调查是否仍在继续，抑或是针对‘泄密’的调查是否真的已经启动。”
三人并未指名道姓，不过据《人民日报》援引美媒报道称，主导调查的卡斯珀与考德威尔等三人“性格不合”，导致双方爆发了激烈矛盾。
“卡斯珀不喜欢那些家伙。”一名官员表示，“他们风格各异，根本合不来。”
尤利奥特曾是赫格塞思的坚定支持者，在他的眼中，赫格塞思是一名“重塑传统军事价值的改革者”。不过在辞任以后，他撰写了一篇措辞严厉的专栏文章，直言赫格塞思主导的“奇怪而又令人费解的清洗行动”，导致五角大楼陷入混乱。
“从敏感作战计划泄露到大规模裁员，这种混乱局面已成为本届政府面临的棘手难题。”尤利奥特建议，特朗普应直接炒掉赫格塞思。
争议之下，特朗普政府试图竭力淡化这场不断升级的风波。
美国国防部首席发言人肖恩·帕内尔将有关赫格塞思办公室管理混乱的报道，归咎于“心怀不满、别有用心的前国防部雇员”。
赫格塞思辩解称，“这是媒体的伎俩，他们从心怀不满的前雇员那里获取匿名消息，然后试图毁掉别人的声誉。”
但在分析人士看来，由“泄密事件”牵扯出的赫格塞思与国防部人员的矛盾，是五角大楼政治内斗和混乱的结果，也将进一步使五角大楼深陷泥潭之中。
“奥巴马和拜登政府时期，美国军方大力推行政治正确，诸多军事素养欠缺但符合特定身份的人员获得晋升，导致军队内部秩序混乱。赫格塞思当选国防部长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真正熟谙国防部运转的高层人员或被解雇，或者躺平甚至对其阳奉阴违，这将导致美国军方整个高层指挥系统出现大问题，上传下达的渠道难以正常运转。”黄靖分析。
当地时间2025年2月26日，美国华盛顿特区，特朗普总统召开首次内阁会议。视觉中国/图
“阶段性工具人”
内部“泄密”丑闻频出，内讧风波不断，人事动荡愈演愈烈，外界关于五角大楼“换将”的流言甚嚣尘上。
当地时间2025年4月21日，央视新闻援引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报道称，白宫已开始寻找新的五角大楼领导人。
白宫方面迅速对此予以否认，怒斥“五角大楼易主”的报道是“假新闻”。特朗普更是力排众议，公开力挺赫格塞思。
自2024年11月特朗普提名赫格塞思为国防部长候选人以来，围绕他的争议就始终存在。
生于1980年的赫格塞思，曾在美国陆军国民警卫队服役。被提名为国防部长之前，他在美国媒体福克斯新闻担任电视节目主持人。
1月24日，赫格塞思在参议院票选表决中仅以 51：50 的惊险优势，涉险过关成为美国新任国防部长。值得注意的是，正是万斯投出的决定性一票，才让赫格塞思成功“惊险上岸”。
“在美国部长体系中，国防部长专业性要求极高，掌握巨额资金调配权，是美国霸权的重要支柱。”黄靖表示，“过往美国国防部长任职通常需满足三个条件，拥有深厚防卫资历，熟悉军队运作；具备前线作战指挥经验，能应对复杂军事局势；保持政治中立，避免军队卷入党派纷争。”
但赫格塞思的情况截然相反。“他并不满足上述条件，之所以能够当选，一方面在于其对特朗普绝对忠诚，另一方面则是他所代表的右倾保守派政治势力，契合了特朗普‘让美国再次伟大’的政策理念与政治诉求。”黄靖解释。
张家栋亦分析，开启第二任期后，特朗普在人事任用上将忠诚度与观点一致性置于首位，力求避免重蹈第一任期下属不听令的覆辙，对专业能力的考量较少。
作为特朗普的坚定支持者，自1月走马上任以来，赫格塞思下令对国防部文职雇员进行大裁员，并进行战略性重组，以增强美军作战能力。与此同时，国防部军事高层遭到史无前例的“清洗”。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查尔斯·布朗、海军作战部长莉萨·弗兰凯蒂、空军副参谋长詹姆斯·斯莱夫以及陆海空三军的总法律顾问相继被撤职。
然而，上任不到百天，五角大楼却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美媒直言，国防部正面临近代史上前所未有的混乱局面。
民主党内，公开要求赫格塞思下台的声音愈发强烈。据央视新闻报道，截至4月21日，美国国会中，已有至少9名民主党籍参议员公开呼吁赫格塞思辞职。
共和党方面，大部分人则保持沉默，仅有内布拉斯加州共和党众议员唐·培根公开呼吁更换防长。
多重危机交织之下，赫格塞思的政治前景究竟如何？受访专家均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短期内，特朗普不会轻易“抛弃”赫格塞思。
“赫格塞思越是遭受外界激烈批评，特朗普越不会立即换将。轻言换将相当于承认自己用人失误，会将舆论的批评引向自己，从而在政治斗争中处于不利地位。相反，他会选择暂时保护和支持赫格塞思，将其作为一个‘盾牌’来抵挡外界的批评，直到风波平息。”黄靖表示，“保护赫格塞思，实际上就是保护特朗普自己。”
张家栋表达了同样的观点。“获任刚满三个月就换防长，不仅是对特朗普个人形象的打击，也可能在政府内阁内产生连锁反应。短期内，特朗普会继续支持赫格塞思，但私下里会做一些权力分散的妥协，比如对其进行适当的打压，或者限制他的决策权。”
但从长远来看，赫格塞思任期注定难以持久，“他可能会在一年左右被替换”。
“赫格塞思的任命是政治忠诚凌驾于专业能力之上的典型案例。他缺乏管理经验，专业水平和素质不足，若任由其留任，美国军队系统的高效运转、战略决策都将出现大问题。”黄靖认为，特朗普选择赫格塞思等体制外人士担任关键职位，或许是将其作为“阶段性工具人”对军队系统进行“清洗”，“一旦完成‘破旧’任务，特朗普将会寻找更有经验和专业能力的人来进行‘立新’。”
南方周末记者 王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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